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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3章 請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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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人笑嘻嘻地倚著門, 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莫愁, 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, “那站在外面,不是更冷麽?”

說罷一揮手, “我看你會燒爐子, 來給我生火吧。”

謝清明聽得直發懵, 他想偷偷拽過莫愁,提醒她別耽誤時辰, 可莫愁卻滿面欣喜, 直接就要進, 就在莫愁剛一擡腳, 那女人又制止道,“哎哎哎, 這滿院子都是雪, 踩完了進屋多臟啊。”

莫愁福至心靈,轉身對著謝清明道, “去,幫大格格掃雪。”

謝清明不明就裏,只是聽話地拿起了大掃帚,笨笨磕磕地把院子裏的雪掃幹凈了。大姑娘倚著院內的門框, 莫愁倚著院外門的門框, 二人相視一笑,頗有默契地欣賞著黑發垂腰的翩翩公子掃地。

謝清明臉皮薄,後脊骨都冒出一層汗來。

待地也掃完了, 莫愁擡臉道,“能進了麽?我給你生火。”

莫愁身量小,幹活卻麻利。她利落地掏爐灰,把稭稈點著,又扔進去幾穗玉米棒,待火苗穩定了,扔了黑煤進去,用爐鉤子翻了幾翻,最後還不忘去水缸裏舀上一壺水,坐在爐子上燒了起來。

那姑娘閑坐一旁,喀嘣喀嘣嗑著瓜子,笑道,“你有福氣啊丫頭,這麽好看又聽話的男人,不多見了。”

莫愁一邊吸著手一邊笑道,“是,上輩子積德了,他比你看到的,還要好。”

說到這,姑娘莞爾一笑,“行啊,天道有輪回,都在因果裏呢。你這丫頭機靈,能幹,還挺善良,也該有個好歸宿。說吧,怎麽認出我的?”

此話一出,謝清明猛地擡頭,看見莫愁邪魅地一笑,道,“大娘,您連件衣裳都不換,我有啥認不出的?再說院子裏的雪地上,有一排小腳印,一看就是裹過腳的。再說了,你要一整天都在屋裏呆著,能不生火取暖麽?”

大……娘……?也就是說眼媚氣十足的山村姑娘,其實就是昨晚與他們一起風雪兼程的老嫗?

謝清明感覺自己這個把月以來,真是三觀盡毀,什麽能走的屍體,會說話的石頭人,魂飛魄散的怨鬼,走火入魔的情人……都見著了。

今兒又開了眼了,這老太太和大姑娘還可以隨意切換的。

火爐處傳來嗚嗚的響聲,水開了。莫愁找了三個碗,一人倒上了一碗水。

這一刻,莫愁才知道鐘鼓饌玉不足貴,凍透了的時候喝一碗熱水,那種幸福遠比日日山珍海味要熨帖。

“說吧,來找我什麽事?”

聊到了正題,莫愁一點都不敢含糊,把碗放在竈臺上,恭恭敬敬地給蘇剌薩滿作了個揖,將裘府的近日來所發生的諸多事宜的來龍去脈,詳詳細細地講述了一遍。

說完,還不忘將老乞丐贈與她的腰鈴拿了出來。

蘇剌撇了撇嘴,一臉嗔怒道,“這老東西還覺得自己有幾分薄面,能在我這賣個人情?丫頭,你不提他,我興許還幫幫你,你要提他,我倒懶得動彈了。”

蘇剌水靈靈的大眼睛左看看莫愁,右看看謝清明,兩個孩子臉上皆是清一色的菜色,窘迫得不行。突然一個沒忍住,噗嗤一聲笑了出來,“瞧你倆那小傻樣,逗你的!”

說真的,要不是有事求她,莫愁真想胖揍她一頓。

“不過說歸說,笑歸笑,你可得想明白了,我就是個不入流的薩滿,招魂還有些能耐,可既不能救人,也不能像妙真上人那般煉活屍。你們頂風冒雪地趕來,差點把命都丟了,就為了接老婆子我去招個魂,問個話,值當麽?”

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等價衡量的,豪擲千金換不來美人一笑,金山銀山不過糞土;萬山無阻去見一人,那山長海闊不過咫尺之間。

莫愁沒法去形容這份壓抑在心裏的情愫,只能鄭重得不能再鄭重,“值得。”

蘇剌薩滿看著莫愁紅了的眼眶,嘆了口氣,“行吧,各人有各人的道,我也不勸你。不過你這資質,困於世俗,真的可惜了,他日若有緣能見到妙真上人,記得向她請教一番,興許於你有增益。”

說完,起身一揮手,招呼二人往裏屋走去。

裏屋有一盤大土炕,炕席與這薩滿的風格頗為相符,也是花花綠綠的圖案。墻上掛著一個碩大的馴鹿頭,應該是用什麽技術風幹了,雖然離了身體,但眼珠子依然鋥亮。

另一面墻上,掛著文王鼓和武王鞭。相傳殷商末期,紂王無道,天下諸侯群起而伐之。周文王執手鼓,周武王執鞭,為三軍助威,一舉拿下商朝天下。

於是神鼓與神鞭就成了薩滿教最有利的法器了。

蘇剌薩滿進了屋,點燃三根香,舉過頭頂,畢恭畢敬地給神龕上供奉的二位神像鞠了三躬,然後將香插進了香爐。

莫愁從旁觀看,貧乏的薩滿教知識讓她知道,這大概供奉的是胡三太爺和胡三太奶。

薩滿教裏有一種說法,叫出馬仙,指的就是狐貍、蟒蛇、黃皮子等小動物,因緣際會,走上了修仙道路。修仙之事,多是有違天道的,百年千年之際,定有雷劫,於是就有了一個個躲避雷劫,提速修行的一個辦法——俯身人體。

被俯身的人,統稱為出馬弟子,也叫出馬仙,其實也就是薩滿教中的薩滿。

而蘇剌薩滿所供奉的胡三太爺和胡三太奶,道行極深,且極為體察民情,洞悉百姓禍福,可保家宅平安,是為東北方眾仙之首,統領眾出馬弟子。

蘇剌回頭看了看莫愁,“我知道你不信薩滿教,但好歹來求到我了,入鄉隨俗,去上柱香。別說是仙人了,就是進了凡人家,作個揖,行個禮,也是應該的吧。”

莫愁點頭,帶著謝清明恭恭敬敬地給胡三太爺和胡三太奶上了柱香。

及至此時,天已擦黑,蘇剌對莫愁道,“你倆靠靠後,我試一試,幫你們看一看。”

蘇剌凈手凈面,解開自己的麻花辮,晃了晃腦袋,披頭散發地從墻上取下了文王鼓,又從匣子裏取出了一根柳木旱獺皮的鼓槌。

蘇剌薩滿單膝跪地,一手執槌,一手執鼓,雙手高高舉過頭頂,雙目深瞑,長長呼了一口氣。

突然,她扯開嗓子,帶著半是哭腔半是唱腔的調子呼號起來,“長生天!”

像是哀求一般,她開始嗚咽起來,嘴裏嘟囔著莫愁聽不清的神調,不多時,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,她仿佛失去了神志一般,悲愴著哽咽道,“長生天啊……”

就在這時,蘇剌薩滿猛地起身,猙獰地晃動著腦袋,散亂的頭發隨著身體甩動著,幾乎要擰成一股麻繩。她一邊擊鼓,一邊跳躍著吟唱。那聲調時而高亢,時而低沈,悠遠綿長,又讓人有些脊背發涼。

鼓聲漸漸開始密集起來,蘇拉薩滿站定在原地,渾身哆嗦起來,她牙關緊咬,咯咯地近乎有要咬碎的可能性,神情甚是痛苦。

待她掙紮著圓睜著雙眼之時,莫愁驚訝地發現,蘇剌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了瞳孔,之時青白色的一片,甚是瘆人。她含混不清地頌唱起來:

莫氏女,細聽聞,看天數,本不尊。

念你誠心為汝母,老仙逆天來招魂。

老現如今把你問,是與不是莫犯渾。

景陽城中千尺地,裘氏富貴已三門。

一朝身死如燈滅,汝欲招魂卻散魂。

汝母年今四十二,不愧天地不愧人。

溫良淑德慈且愛,視爾螟蛉如己身。

如今遭難身橫死,爾欲報仇腸斷心。

勸君旦把恩怨拋,自有黃天因果真。

……

莫愁眼見她如癡如魔地唱跳著,仔細思量著她所勸解的話,所言盡是不虛,可平心而論,她又做不到。

莫愁活了千百世,怎堪不破天理昭彰的道理?可她還是不喜歡把“無能為力”和“在所難免”托付給因果報應。天蒼蒼地莽莽,人在其中,螻蟻都算不得,怎可能諸事都有因果來循環呢?

若有仇,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也在所不惜。若有恩,當牛做馬結草銜環也應該在當世報還。

這時候,薩滿停下了鬼哭狼嚎,她滿頭是汗,頭發已經破馬張飛地打成了一個個結,她脫離地跌坐在地上,喘著粗氣,沒有擡頭,只冷冷地說道,“大仙言盡於此,爾等好自為之吧。明日你是何打算,再來問我。西屋有炕,你二人且歇歇腳。”

莫愁想要上前扶起薩滿,卻被她冷冷地拒絕了。莫愁悻悻地起身,與謝清明去了西屋。

土炕已經燒得火熱,莫愁躺在上面,別提有多舒服了,幾天幾夜以來淋濕了的身體仿佛都清爽起來。她軟軟地窩在謝清明懷裏,問道,“今天我誇你,你高興麽?”

謝清明一楞,“什麽時候?”

“少裝蒜,我說你比她想地還要好的時候。”

謝清明笑笑,“何必與外人道呢?”

莫愁撅著嘴,佯裝怒意,“誰叫她先誇你來著,再說了,她還那麽漂亮。”

漂亮,謝清明差點沒憋住笑抽過去。眼前見的這薩滿姑娘確實是楊柳腰,牡丹容,可一想到她還是昨夜風雪裏其貌不揚的老嫗,就很難把“漂亮”這兩個字往她身上安了。

“噗……”謝清明忍了半天,才道,“你連老太太的醋也吃?”

莫愁轉了個身,在謝清明下嘴唇處不輕不重地啃了一口,“多少年的老陳醋,我都吃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蘇剌薩滿:我都聽見了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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